正文楔子

  黄沙漫漫,热风蒸腾,烈日炙烤下,任何活物乃至死物都逃脱不了水分抽离,躯体干枯、剥落的命运,最终与这茫茫大漠一般,沦为黄沙一粒,黄土一丕。即便是一缕无主孤魂,无形无质,亦免不了被这灼人的日头晒得魂疲魄弱。

  已经是第三天了,游荡在这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漠中,她集中所剩无几的精力紧拽着自己的三魂七魄,不让它们分崩离析。如果再找不到宿主,等到日暮西陲,她仍免不了魂飞魄散的命运。前天,她错过了一个齿摇发落的老者,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与他的魂魄擦肩而过,最后鄙夷地瞥了眼他留下的皮囊,决绝地离开。可是昨天,遍寻了整个沙漠,只有一只将死的羚羊等着她去垂幸。如今,看着日头向西逐渐偏转,她开始后悔第一天的决定。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她的神志开始有些涣散了,眼前的景物也逐渐模糊起来。呵!也罢,死就死吧!当初的飞来横祸,她早就该死了,能苟延残喘至今,也全拜那神经病所赐。自我标榜为掌管天下生杀大权的死神同志,居然无聊到设计出各种令人发指的怪异死法,那次是他的第一万零一种变态设计。让飞机上的蓝冰(乘客的排泄物,经高空排出机身,会因极寒而冻成冰块)砸死地面上的一个该死的人。但是却因为他的一时疏忽,计算错误,致使因0.1秒的误差砸死了倒霉的她。

  要不是因为他的超级变态,加上玩忽职守,她本命不该绝,所以伟大的死神这下真的搞出人命来了。想要挽回让她死而复生已不可能,因为她的肉身已被那块超大的蓝冰砸得面目全非。于是,她便被扔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限三天之内找到宿主,否则魂魄会自动蒸发,到时她的死便与人无忧了。

  直到现在她仍然搞不懂,那个死神为什么要绕那么大个圈子让她找宿主,随便找具体貌端正的尸体对一个职业死神来说根本就是易如反掌,而且还必须要在这种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的沙漠找,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位死神的神品,莫不是玩出了事,怕不好收场,干脆杀鬼灭口?果真如此,她不禁要为全人类的命悬一线感到无尽的悲哀。

  此时,她已经无力游荡了,疲弱地趴在沙地上,等待魂飞魄散的命运。哪知就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即将消失的时候,一个模糊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虚软的瞥了眼那黑影,她苦笑:“时候到了吗?”

  死神低垂的斗篷将脸与身形完全遮蔽,空洞的斗篷里,似乎只有一个无形无质的死灵支起了一个人形。只见他轻点了点头,挥袖一指:“就在前面。”

  她轻嗤,没想到魂飞魄散还要挑地方,她是没力气飘过去了,只等着给她来个痛快的了结。死神见她久久没有反应,忽而挥袖一点,她的魂魄便自动腾空而起,长袖一甩,她便呈抛物线状向前方飞去,许久才砸到了沙地上,这一下更让她头晕目眩,差点没晕过去。

  “进去!”一声命令,她强撑着仅剩的一点气力睁开眼来,入目的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看着眼前的无名女尸,虽然面朝下趴着看不清脸容,但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她混沌不清的神智倏然清明起来。难道她还有一线生机?再抬眼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死神,她听到了如天籁般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宿主!”

正文第一章重生

  “水,水……”沙哑的低喃几乎听不见,要不是干裂的唇微微蠕动,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需求。不一会儿,一股清冽,甘甜的液体慢慢注入她的口中,即便咽喉疼得像割裂般,她依然急切而艰难地吞咽着这生命之泉。

  “阿妈,她会死吗?”

  “死不了。”

  “她是什么人?”

  “不清楚,看长相可能是梁国人,反正不是我们鄂鲁族的。”

  “她长得好美!”

  “美丽的女人都不可信。”

  “她会是坏人吗?”

  “等她醒了你自己去问她呗!”

  ……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处在这种昏昏沉沉的半昏迷状态中,偶尔醒来,耳边也总有一老一少两个声音在叨叨地说些什么。有时很清晰,有时又很模糊。很好奇,在她耳边说话的到底是谁,但沉重的眼皮始终睁不开,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十天。

  灰蒙蒙的帐篷顶子,这是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景物。试着转动脖子,帐篷里简单得近乎寒酸,除了她睡的这张床,几乎空无一物。想翻身坐起,可手脚的绵软无力,让她又跌回了床榻。

  呃,这是哪里?她这究竟是怎么了?蹙眉之下,记忆渐渐回笼。此刻虽然全身无力,但为了确定一件事,她还是用指甲狠狠掐了下自己的掌心。

  痛!她欣喜地发现这项能证明自己依然活着的证据。于是她记起来了,当自己慢慢躺进那具女尸身体里的时候,死神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响起。

  “从今以后,你就用这具身体继续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我才会来带你走。”

  这么说她是借尸还魂了。也好,能够活着毕竟是一件值得称庆的事。前世与她再无干系了,这一世,她要用这具身子好好活过。不是没有留恋的,毕竟前世的她生活得相当优渥。年纪轻轻便取得了高级营养师的资质,在一家跨国食品公司担任首席营养学顾问,年薪以百万计。虽然从小父母双亡,但身为中医界泰斗的爷爷却疼她如珠如宝,并将毕生所学全都传授与她。即便最后她没有继承爷爷的衣钵,但高级营养师的职称也不算辱没了爷爷的身份。幸好爷爷在她之前离她而去,否则她的死如何让爷爷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如今前世的她已是无牵无挂,来到这一世重生也算了无遗憾了。

  “呀,你醒了!”侧头望去,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满脸惊喜地看着她。虽然皮肤黝黑,长得也很普通,但一双眼睛却是难得的澄澈。

  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水盆,飞奔出去:“阿妈,阿妈……”直到声音逐渐远去。

  小姑娘的衣饰很眼熟,头发扎成无数根小辫,最后都用一个银饰绾在头顶,像新疆人,但宽大的袍子及马靴又像极了蒙古人的衣饰。她一向搞不清楚少数民族的穿戴,那小姑娘的服饰更让她困惑自己身处的地域。

  不一会儿帐篷的布帘又被掀起,进来的除了刚才的小姑娘,还有一位中年妇人。

  “你醒啦?”出口的苍老、粗嘎之声让她面露讶异之色。

  一边的小姑娘倒不以为然地笑笑:“是不是很奇怪阿妈的声音啊?很多人都像你这样呢!但是阿妈这病好久了呢,吃了很多草药都不见好。”

  “苏拉!”中年妇人瞪了小姑娘一眼,怪她多嘴,接着又笑对着她,“姑娘饿了吧,我煮了青稞粥。”说着便将左手提着的一个陶罐举到她面前。

  扑鼻的香气立即勾起了她的食欲,奈何这具身体十分虚弱,愣是坐不起来。那叫苏拉的小姑娘甚是伶俐,蹦跳着跑到床边将她扶坐起来。软软地靠坐在床榻上,此时妇人已盛了一碗粥坐到了她的身边。木头做的勺子舀了口粥,轻轻吹凉凑近她唇边。也实在是饿了,她张嘴就将勺子含住,吞下了此刻让她觉得是人间美味的青稞粥。一碗粥就这样慢慢地吃完,虽然仍觉无力,但已舒服多了。

  “谢谢!”她出口的暗哑也着实吓了自己一跳。

  身边的苏拉惊喜地大叫:“原来你会说话!”黝黑的小脸有些微的发红:“你刚被救回来那会儿,只会动唇,声音都发不出,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呵呵,这下好了,以后有人陪我说话了!”

  “苏拉!”妇人再次瞪了小姑娘一眼。苏拉吐吐舌,不敢再多嘴。

  “我叫腾澈,是苏拉的阿妈,你是被我男人从沙漠里救回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日后等身子养好了也好叫我男人送你回去。”妇人嘴里问着,但神色中隐隐有着一丝防备。

  名字?该是这具身子的名字吧,只是她不知道啊!而她自己的名字……那是嗜医如命的爷爷给取的——连翘,呵,连名字都取了一味药名。

  “我叫连翘”她回。至于从哪儿来,总不好说是借尸还魂吧,想必要被人当成妖异了。

  腾澈见她只报了名字,以为她不愿多说,也就没再问下去,扶她躺下,便拉着苏拉离开了。

  妇人走后她也觉得累了,闭上眼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五天后,连翘终于能下床了。其间苏拉经常会钻进她帐篷找她说话。从苏拉嘴里了解到自己目前所处的是草原上的一个小部族——鄂鲁族,附近的草原聚居着七十多户鄂鲁族人。半月前,苏拉的阿爸跟着沙漠商队回来,在途中救了奄奄一息的她。

  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除了鄂鲁族之外,还有许多民族,例如庆琏族、汞巴族、维狄族、坎拉垭族等,而这草原上最大的族群则是番烈族,也是统治草原各部族的大国——番国。生活在这片大草原上的牧民说的都是番语,不过他们鄂鲁族一直以来都是以跑墒为生,而草原以南的梁国就是他们经常进行商贸交易的大国,因此他们的族人从小都要学梁国话,成年后也要跟着商队出外经商。但是近年来沙漠以西的格萨国不断入侵,侵占了草原的大片土地,迫使他们这些小部族不断向东迁徙,还得时刻担心格萨骑兵的偷袭,她阿妈的嗓子就是两年前格萨骑兵突袭村落,火烧帐篷时被烟熏坏的。

  听着苏拉忿忿地指责格萨国的暴行,连翘只觉得有些事不关己的漠然。对于战争和纷乱,那是历史课本中经常描绘的画面,然而一切的杀伐只为了最终的和平。处在动荡年代的人们只不过倒霉地身临其境,适逢其会而已。不过苏拉给她的信息也让她了解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空,这儿的民族她一个也不曾听说过,各处的地名也是闻所未闻,不过幸好语言相通,不至于让自己完全失落在这个时空。

  在帐篷里躺了十五天,连翘第一次走出帐外。一碧如洗的蓝天下,青色的草原干净得纤尘不染,一朵朵白云低得好像伸手就能撩下一片来。距她的帐子不远处,疏疏落落的散着几十几顶帐篷,俨然一个小村子。

  “那是我和阿妈的帐子。”苏拉小手朝前一指。顺着她的手往前看,正巧见到腾澈从帐子里走出来。

  “阿妈,她能下床了!”苏拉兴奋地朝腾澈挥手。

  被她一喊,其他帐子里也陆陆续续钻出些瞧新鲜的牧民。

  “走,我带你去认识新朋友!”苏拉一把拉住连翘的手,把她往前带。刚刚恢复些的身子自是经不起几下急跑,待跑到众人面前,她已有些急喘。

  “行啦!”腾澈走过来一把拽过苏拉,“连姑娘身子刚好些,怎经得起你折腾!”

  “对哦!”苏拉孩子气的懊恼着,抓抓脑袋很有罪恶感地瞧着她。

  连翘只是轻轻一笑:“没事!”没想到她的笑竟引来四下几道抽气声,她不明所以地看看众人,全都一副傻呆呆的模样瞧着她,再看向苏拉,没想到平时爱玩,爱笑,疯惯了的野丫头也一脸艳羡地盯着她猛瞧。皱了皱眉,她只能求助地望向腾澈。

  “别担心,他们是因为从没见过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子,看傻了。”腾澈笑扯着她暗哑的声音跟她解释。

  美丽?一时还无法消化腾澈传达给她的信息,前世的她姿色普通,从来没人会把美丽一词用在她身上。难道这具身体还是个大美人?

  “阿爸回来了!”没等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苏拉已经兴奋地指着远方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大叫。

正文第二章血崩

  不久,耳边就传来隐隐约约的轰轰声,而天地相接之处似乎多出了一排细细的黑线,逐渐靠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驰骋的马队。

  一人一骑当头跑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数十匹高头大马,一字排开,声势颇为壮观。苏拉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

  “阿爸……”人还没跑到跟前,坐在马上的男人猛然抽出一鞭子,连翘顿时傻眼,怎么都没想到那个被苏拉称为阿爸的男人会向她挥鞭。只见那鞭子像灵蛇一般缠上了苏拉的腰身,一拉一扯,苏拉就飞身上马,落在了那男人的怀里。

  “呵呵呵,呵呵呵……”草原上不断回荡着苏拉快乐的笑声。

  苏拉的阿爸是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名叫达格鲁,也是他将连翘从沙漠中救回来的。这是几天来苏拉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结果。她不禁凝目朝搂着苏拉在马上驰骋的达格鲁望去——黝黑的脸膛,方正而宽阔的额头,质朴的眼神,宽平的颧骨,厚厚的嘴唇上蓄着两撇小胡子,长得颇像蒙古人。

  终于,达格鲁勒停马,将怀里的苏拉放下,自己也从马上一跃而下。偏头看到了立在三丈开外的连翘。目光顿了顿,随后灿然一笑,牵起苏拉的手朝她走来。

  “身体好些了?”达格鲁笑得畅然,声若洪钟,整张脸都是亮堂堂的。

  连翘微一颔首:“好多了,谢谢!”

  “唔”将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达格鲁爽朗一笑,“没想到我居然救回了一个大美人啊!哈哈哈……”

  又一个夸她美的。连翘心里也禁不住好奇起来,想照照镜子看看这张脸究竟美到什么程度,竟让身边这一群人都看得痴了,看来那个死神也并非那么没有职业道德。

  这时腾澈从人群中走出来,低眉顺目,双手高举,捧着一条长长的锦带,恭恭敬敬地来到达格鲁面前,一边将锦带挂在他身上,一边用她那暗哑的嗓子虔诚地念道:“汉拉马耶˙乎赫华,伟大的娜母山神啊,感谢您将他们平安地带回来!感谢您!”身后跟着的几个中年妇女分别将手上的几根锦带挂到了其余几名从马上跳下来的汉子身上。这样的场面让连翘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她们的举动就好像藏民在敬献哈达一样。

  达格鲁神情愉悦地对着跟在他身边的几十名壮汉说了几句连翘听不懂的话,估计是番语,那些壮汉待达格鲁说完将左手紧握成拳靠在心口处,弯腰致意后一一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帐篷。看着那些汉子对达格鲁恭敬的态度,以及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和训练有素的体型,连翘怀疑达格鲁应该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商队首领,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不过他是什么身份也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不小心介入了这个陌生时空的陌生灵魂而已。

  晚上和达格鲁一家一起吃饭,连翘才知道原来达格鲁不止腾澈这一个妻子,也不止苏拉一个孩子。达格鲁一共有三个妻子,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的另两个妻子梅日尔、花齐格都给他生的是儿子,只有腾澈这个最早嫁给他的女人,生了一个女儿后就再也没有生育过。但也只有这个女儿最得达格鲁的欢心,而他的五个儿子都在十岁以下,最小的才3岁。

  晚饭是在达格鲁的大青帐里吃的,他的三个妻子与他坐在一边,孩子们则与连翘坐在一起,每人面前都有一个食盘,大家席地而坐,因着帐篷里铺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地上也不觉得难受,可是干肉和马奶的怪味让连翘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一顿饭下来,见她面前的食物没怎么动,达格鲁面露关切之色:“你怎么不吃呢?是不是身体仍觉不适?”

  连翘回以淡笑:“就是有点累。”

  达格鲁恍然道:“你身体刚刚恢复,的确不宜久坐,还是早早回帐休息去吧!”

  礼貌性地向坐在对面的四个人点点了头,连翘起身正欲退出帐篷,帐外的帘子“倏”的一下被挥开,急急冲进来的一个中年壮汉差点把连翘撞翻。

  那汉子看也没看连翘一眼,神情激动地单膝跪在达格鲁面前大声喊了几句,达格鲁先前还有些愠色,在听了他说话后便站了起来,眉头紧皱,两个人又交谈了几句,便一同出了大帐。

  连翘茫然地看向腾澈,见腾澈也是面色凝重,随即也跟了出去。

  “克里奇的婆娘刚生完孩子,流了好多血,产婆怎么都止不住她的血,说是再这么流下去人就要不行了。”苏拉走过来拽着连翘的袖子告诉她刚才他们说话的内容。

  “是产后血崩。”连翘轻喃。

  “你说什么?”苏拉没听清。

  “没什么。”连翘见梅日尔和花齐格仍坐在那儿撕肉喝奶,低头对苏拉说,“我们也去瞧瞧吧!”

  走出大帐,远远就见几个老嬷嬷手里端着水盆在一个白帐里钻进钻出,帐子里灯火通明,照得里面人影晃动。达格鲁正在帐外跟一个岁数颇大的老妪说着话。

  “他们在说什么?”待走到近前,连翘问苏拉。

  “阿爸问产婆里面母子的情况,产婆说婴儿太大,母亲难产,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可是母体太虚弱了,造成血流不止,喝了药也没用。”

  苏拉有些黯然神伤,轻轻低喃:“克里奇的婆娘是个好女人,常常帮我干活儿,有时梅日尔和花齐格欺负我,她还会帮我对付她们呢!希望她能渡过这个难关。”慢慢踱至帐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和中药味儿。

  在帐口站了一会儿,渐渐觉得入鼻的药味儿有些不妥,连翘不禁出声询问:“你们给产妇喝了什么药?”问出口了才觉得自己好像热心过头了,与自己凡事淡然处之的性格完全不符,若在以前她才懒得管他人死活,毕竟在那个弱肉强食、情薄如纸,凡事以金钱衡量一切的时空中生活了三十年,早已学会了用一颗麻木的心去看世间一切,会多此一问,想来是跟苏拉相处久了,看到她伤心也连带着被她的情绪影响。

  正和达格鲁说话的产婆神色诧异地侧头看向连翘。见产婆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连翘索性一掀帘子进入了帐子。

  帐子里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女人虚弱地躺在厚厚的毛毡上,被大量的鲜血濡湿成暗红色的毛毡入目惊心。一个老嬷嬷正用热水给她擦着下身,另一个则托着她的脑袋正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往她嘴里灌。

  想也没想,连翘一把夺过药碗,吓得那老嬷嬷怔愣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将药碗凑到鼻下仔细嗅了嗅,连翘冷声道:“把药方子给我看。”

  此时帐外的产婆也跟了进来,显得极为不耐,挥了挥手道:“出去,出去,药放下给我出去,别在这儿捣乱。”

  连翘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盯着产婆一字一顿道:“给我药方。”

  产婆神色一滞,随即恼怒道:“哪儿来的野女人,不懂接生别在这儿捣乱,出去!”

  连翘也不发怒,走到帐外对达格鲁道:“把药方给我。”

  达格鲁疑惑地问:“你要药方做什么?”

  “我怀疑她的药开错了。”

  达格鲁吃了一惊,随即问道:“你是大夫?”

  “是,也不是。”连翘模棱两可地回道,“我只想看看药方。”

  达格鲁沉吟了一下,对着里面的产婆大声道:“把药方拿来。”

  产婆唯唯诺诺走出来,轻声道:“哪有什么药方,女人生孩子历来都是吃这些个药的。”说完怨怼地瞥了连翘一眼。

  “那就把用了哪些药报给我听。”连翘淡淡地说。

  产婆憋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念道:“当归、炒白芍、地骨皮、粉丹皮、黄芪、大熟地。”

  “没了?”连翘皱眉。

  “没了。”

  怪不得,原来最重要的两味止血药没放进去,其他都只是一些益气、养血、清热、化淤的药,无法止血固脱,这产妇的大出血当然止不住。

  当下赶紧问道:“你这里有没有生龙骨和阿胶?”

  产婆不解道:“这是什么药?听也没听过。”

  该死,这么重要的两味药材不放进去,居然还没听说过,她在这儿充什么产婆?可问题是即使找到了龙骨,牵来了毛驴,也等不及将驴皮熬成阿胶了。这可怎么办呢?

  不自觉的紧皱眉峰,瞥见那产婆正一副好看戏的眼神看她,不免心中有气,忽听得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猪叫,脑中灵光一闪。

  连翘抬眼对上达格鲁:“你这儿可有母猪?”

  达格鲁先是一愣,尔后费解道:“在这大草原上我们原是不养猪的,今次去得梁国边境跑墒,路过熟客那儿倒是给我送了一头母猪,而且那猪还怀孕了,不久将产下猪仔,我把它带回来也是为了等产下猪仔后好给大伙儿尝尝鲜,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还跟接生有关?”

  连翘看着他正色道:“正是!”

第三章母猪屎

  在达格鲁的陪同下,连翘来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栅栏边,里面果然躺着一头大黑猪,胀鼓鼓的腹部宣告着它即将生产。浓重的臊臭味弥散在空气中,看向栅栏边尚有一坨新屎。其实猪是挺爱干净的,绝不会把屎尿排泄在自己的生活区,所以这头母猪在栅栏边,尽量把排泄物拉在栅栏外,也方便了连翘取用。将刚才过来时随手从地上堆放着的柴火中捡来的两根树枝插入那坨猪屎里,小心地挑起。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慢慢站起来,缓缓转过身。

  “架个火盆,快!”连翘肃容对产婆下令。

  “汗达?”产婆不情愿地看向达格鲁,没料到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居然胆敢使唤她。可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达格鲁竟一点头,让她照办。

  当火盆架起后,只见连翘将那坨猪粪放在了烧热的陶锅里。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散开一股又臊又臭又酸的难闻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有酒吗?”密切   “烧刀子!”达格鲁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异族女子,当初奄奄一息地倒在沙漠里,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曾后悔捡她回来,因她那种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的娇弱身躯一定活不了几天,故将她丢回营地后便任其自生自灭。没想到在他跑墒回来后,这本该早就死去的女人竟奇迹般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初见时的惊艳后,她带给他的是接连不断的疑惑和惊奇。淡定自若的表情,矜持有礼的举止,不卑不亢的言行,在在显示出她的好教养,这女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出生。然而一般的梁国千金或是官家小姐他也不是没见过,知书达理的必定胆小怯懦,胆大妄为的多是娇蛮任性,跑墒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奇特的女子,她令他迷惑了。

  看着陶锅里的猪粪渐渐被烤干,进而慢慢化为焦炭一般的硬块,连翘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从小被爷爷逼着背各种医书、药经,母猪屎能止血崩她自小便知,却从未试过。因从来也不会有病人愿意吃这种东西,有更好的药材,爷爷自然也不用将母猪屎纳入首选用药。到如今缺医少药的地步,她已经开始后悔当时的一时冲动了,但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希望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不会玩死她。

  猪粪烤得差不多了,连翘抬头对上始终站在一边的达格鲁:“把酒给我。”

  达格鲁轻努下巴,产婆乖乖将一碗烧刀子奉上。接过酒碗,连翘小心翼翼地将烧成灰烬的猪屎盛进碗里,猪屎灰在酒碗里渐渐化开,用细棒子轻轻一搅便匀了。

  将酒碗递到产婆面前:“取三钱让产妇服下。”

  “什……么?”产婆瞪大了眼珠子,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说让产妇就……就喝这个?”

  连翘定定地点头:“对,就喝这个,事不宜迟,晚了性命堪忧。”

  “汗达!”产婆又无助地看向达格鲁,看来达格鲁应该属于这里的族长之类的重量级人物,凡事都要向他请示。

  对于产婆的婆婆妈妈,达格鲁似也有些不耐了,蹙着眉,闷声道:“你没听懂连姑娘的吩咐吗?还不速办?”

  看着产婆把和了猪屎灰的酒灌进产妇嘴里,连翘有些心虚地走出帐子。草原上的夜风格外沁凉,刺入肌肤有些生疼,抬头望着似触手可及的星空,心中不免惆怅。虽至今还没见过自己目前的尊容,但看露出来嫩如婴儿,滑如凝脂的肌肤便可知晓,这具身体的前一位宿主定是极爱惜这身皮囊的。如今这身子被她占据着,来到这茫茫无绪的异时空,该何去何从,心中也没有半分计较。

  “哎”胸臆中发出一声轻叹,几不可闻,不料还是被有心人逮住了。

  “你有心事?”倏然转身,正对上从暗中走出来的达格鲁,此人生得算不上俊朗,但一双利眸却透着世故的深沉。

  见是他,连翘淡然回身,将目光重又投向浩瀚无边的星空:“没有。”

  感觉到对方走到自己身边,与她并肩站着,许久才听达格鲁缓缓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奄奄一息地倒在沙漠里。”

  对于这个问题,她只有苦笑,至今连她自己都觉得好像在做梦。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见她旦笑不语,达格鲁只当她不愿多说,于是又转向另一个话题。

  “你有亲人吗?家住哪里?”

  “我——不知道。”

  他讶然,挑眉看她,似正等着她的解释。

  轻轻一叹:“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家,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虽然说得含混,却也非信口胡诌,自幼父母双亡也算是个孤儿了,最后连爷爷都离她而去,家也不成其为家了。

  “是这样吗?”他将信将疑的拖着尾音。

  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正要举步离开,远处传来克里奇的喊声。喊什么她听不懂,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便是喊声里带着一份喜悦。

  跟着达格鲁快步来到产妇的帐前,连翘走得有些脚步虚浮,虽然熟读医书,但治病救人还是头一遭,不知道喝了她特制的猪粪酒的产妇情况如何了。

  只见克里奇神情激动地对达格鲁说着什么,连翘只能求助地看向同样站在帐外的腾澈。不等腾澈说话,苏拉便兴奋地从帐子里冲出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大声道:“血止住了,止住了,连翘你真厉害,你是神医!”

  听到苏拉的话,连翘终于嘘出一口气,心头宽松了不少。此时,克里奇也来到了她的面前,突然单膝跪地,吓了她一跳。

  “姑娘救命之恩,克里奇实难报答之万一,我的这条命从今以后就是姑娘的了。”虽是个莽汉,却也感动于他对妻子的深情。轻轻将克里奇扶起,连翘淡笑。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心。”见他似仍要表明心志,连翘疲累地挥挥手,“晚了,我回去睡了,那酒记得每过四个时辰要喂服三钱,三日即可痊愈,辅以先前产婆给你妻子喝的益气补血的汤药,慢慢调理,自可恢复。”话完,不再看向众人,拖着一夜的疲软身躯回自己的帐篷睡觉去了。

第四章夜袭

  经过那一夜,整个营寨里的牧民都对连翘另眼相待起来,见到她会主动行礼致意,微笑问好。对于这样一种状态,连翘倒也坦然处之,毕竟受人尊敬的感觉还蛮好的。唯独那个开错药方的产婆,始终对她摆着一张死鱼脸。想来她这多年受人尊敬的产婆竟让一个外族女子抢了风头,心中自是不甘,对她态度恶劣也是自然的。唯一令她不安的是达格鲁的眼神,她不是傻子,能清晰地感觉到达格鲁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欣赏,然而欣赏之余也暗含着一种占有的危险讯息。如果说目前拥有三个妻子的达格鲁族长想要再娶一名妻子,想来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但就她而言,对达格鲁根本谈不上有任何感觉,更没兴趣成为他一堆妻子中的一员。

  “连姐姐,阿妈叫你去领晚食。”帘子被掀起,探进来的是苏拉的小脑袋。

  哎,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吗?日子过得真快,在这片大草原上,她竟住了两个多月。

  “好!就来。”慢应了一声,整理下纷乱的思绪,连翘随苏拉来到腾澈的帐子里。

  “连姑娘来了。”腾澈露出平日里不多见的笑容,向她招手:“来,这是刚炖的猪仔肉,可香着呢!”果然,帐子里飘着一股子浓郁的肉香,很久都没有闻到这种带着鲜嫩味道的肉香了,连翘差点不受控制地流出口水。

  接过腾澈递过来的一大碗肉,忍不住捏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呜——好吃!”连日来吃那些肉干吃得就快吐了,闭着眼享受嘴里的美味,鲜肉的滋味让齿颊留香。

  “原来你吃不惯干肉。”不知何时进帐的达格鲁含笑站在她身后。

  见到他,连翘总是不自觉地警惕着,略一点头,轻声道“我先走了。”自顾自走出来,身后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灼热停驻在她的背上,令人极不舒服。

  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吃了几块肉,苏拉也跟着进来。不过,平日里性格开朗的她却一反常态,坐在连翘身边一言不发,静得出奇。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连翘故意逗她。

  苏拉满怀心事地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一定有事,连翘瞅着她正色道:“苏拉,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毕竟还是孩子,控制不住心中的压抑,哇的声哭出来,吓了连翘一跳。

  “阿……阿爸,要,要娶你,娶你呢!呜——咱……咱们以后,再也,再也做不了朋友了……呜——”

  果然,连翘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达格鲁之于她并不单纯啊!冷静下来,她抹去苏拉脸上的泪,静静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你阿爸对你说的?”

  “不”苏拉摇摇头,依然抽抽噎噎,“是我刚才在帐外听到阿爸对阿妈说的。他说下个月就要娶你过门,让阿妈做些准备。”

  冷笑。“那你阿妈怎么说?”

  “不知道,我听到这消息就跑来了,不过阿妈是不会反对的,就是反对了也没用,阿爸的决定没人能违抗。”说着又哭了起来。

  被苏拉的哭声搅得有些心烦,挥挥手将她打发出去,留自己一个人冷静下来想对策。

  达格鲁是这个氏族的族长,指挥、带领着整个部落,村寨里人人以他马首是瞻。如果直接拒绝他势必会引来所有人的不满,于己不利,初来乍到,她不愿与任何人作对。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离开,悄悄地离开。然而在这茫茫草原要想逃跑又谈何容易,别说自己孤身一人上路有多危险,就算真能挨过缺衣少食,风餐露宿的困境,逃不过半天也定会被他的马队给追上。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去找腾澈。

  “我想跟你谈谈你男人要娶我的事。”面对腾澈她单刀直入,静观她的反应。

  “这件事你不该来找我谈,应该去找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腾澈淡淡地回。

  “那你的意思呢?”

  “这事轮不到我管,他吩咐,我照办。”

  连翘着实有些生气了,气她的不争,气她的麻木,怪不得达格鲁会一娶再娶。一跺脚,她决定亲自去找达格鲁摊牌。

  “没用的,他的决定没人能改变,别白费力气了。”

  深夜,躺在帐子里,滕澈最后的那句话始终回荡在耳边,让她翻来复去睡不着。想来自己的确有些鲁莽,贸贸然地去找达格鲁摊牌只会打草惊蛇,引起他的警惕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嗖——”一道奇怪的响声划破寂静的夜空,最后似乎没入柱子里,后蓄之力竟带出一串频率极高的颤音。紧接着密集地响起阵阵破空之声。不久,营寨四周便传来男子的呼喝声,妇孺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当一枝劲箭刺破帐篷射在她脚边时,连翘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掀开帐子,目之所及已是喊杀一片。不知何时闯入的一队骑兵已在营寨周围四散开来,见人便杀,不消片刻,已是尸横遍野。连翘早已看傻了眼,呆呆地瞪着眼前这一幕大屠杀,活了三十个年头何曾见过此等暴力血腥的场面,原来当历史书中的征伐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时,给人留下的竟是这种此生此世都难以磨灭的极致残忍。

  “快跑啊!”远处的尖声喊叫把她震醒,放眼看去,苏拉正对着她扯开嗓子大喊。“跑啊!快跑啊!是格萨人!”

  连翘终于恢复神志,撒腿就往外跑。可到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手舞长刀的格萨人,刀光剑影一时也难辨方向,只知道往空旷无人的暗处跑,似乎这样才能到达安全的彼岸。突然,一把利剑横空挡在了她的面前,令她疾跑的身形硬生生顿住。骇然地瞪视着锋利的剑尖,剑锋在火光下晃动,泛出幽幽蓝光,散发彻骨的寒气。揪着一颗颤抖不已的心,目光随着剑身缓缓上移,一双冰蓝的眼眸正冻视着她。那双眼在触及她的那一刻,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捕捉便消逝殆尽。

  寒意从那双冰蓝的眼眸中丝丝渗出,把她团团裹住,能把人活活冻死。只是眼睛以下全被黑布蒙住看不到对方面容。僵直地站着,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只怕稍稍一动,那剑便刺入她的咽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的哭喊声和杀戮声渐渐静了下来。那双眼眸也终于掠过她扫视了整个营寨。

  一人一骑来到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递来一个包裹。冰蓝眼眸接过打开一看,眼底随即掠过极轻蔑的神色。连翘下意识地往地上那人瞄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脚底窜入,直渗进五脏六腑,冻得她差点站不稳摔倒在地。原来那人手里竟提着一颗人头——达格鲁的人头!头晕目眩地晃了晃,极力稳住身形不让自己倒下。下一刻抵在她喉间的剑尖已收回鞘,一声令下,那人调转马头率先离开。

  因剑尖离喉而稍稍能喘口气的连翘冷不丁被人粗鲁的拦腰扛起丢上马背,甩得她眼冒金星,肋骨都要断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下的快马已然飞奔了起来。在她昏死过去的霎那脑海里只得那双冰一样的蓝色眼眸,扼住喉咙般的窒息。

第五章血太子

  每次浑浑噩噩地醒来被喂过水和食物后又很快地昏睡过去,虽然可以肯定自己是被下了药,但四肢的绵软让她即便知道每日进食被动了手脚仍无力反抗。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放心,便是目前自己性命无忧。从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凶徒的行事作风来看,如无必要定不会大费周章地弄晕她,并带她上路。只是他们的目的究竟为何?留她活口是否意味着比死亡更可怖的命运?那个拥有冰蓝眼眸的蒙面男子又是谁呢?每当她短暂的清醒时,脑子里就会不停的萦绕着这些令她头痛欲裂的问题。

  分不清过了几个昼夜,当连翘被一盆凉水浇醒,并被一个大汉从马车里拖下来时,入目的却是一座高大雄伟的,类似于城池的建筑群。厚厚的城墙由石灰、粘土拌着一些草籽夯实而成,粘性极强,几百甚至上千年都不会被侵蚀、风化。连翘在被邀去新疆讲课时曾经在一些古城遗迹中见过类似的建筑,朴实无华,却给人深沉的厚重感,而眼前的这些建筑似乎比新疆的古建筑更加坚固、雄伟。

  脑子虽然清醒了,但手脚依然无力,只能任由那个壮汉像拎小鸡似的架着自己,并一路被带进了一间小屋子。听着门被重重地关上,连翘没有过多的惊慌,这些人把她带来这里不会只为了关她,该来的总会来,等待是目前唯一可做的。

  屋子还算干净,有床、有桌、有椅,不太像关犯人用的。从四四方方的土窗望出去,只看到足有五、六丈高的城墙压在眼前,沿着城墙看去,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城楼,远远的便能望见有人在城楼上放哨。看来这座城池应该还兼具军事攻防的功能。

  许是药性又上来了,感觉有些困乏,连翘自动爬上床倒头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之间似听见有人在哭。疲累地睁开迷蒙的双眼,摇曳的油灯下,两个人影正坐在自己的床沿上。连翘心头一沉,立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这两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何时进来的?瞪大双眼,她强迫自己尽快聚焦,奈何灯光太暗,屋外太黑,那两个人又背对着她坐,怎样都瞧不清对方的面容。

  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轻声喝问:“是谁?”

  “连翘姐姐,你醒啦!”

  “苏拉?”她哑然,本以为苏拉早就在那次屠杀中丧命,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她。

  再相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连翘从床上坐起来,移近苏拉,想好好看看她,不料,即便是在这种昏暗的油灯下,眼前所见的景象依然让她到吸一口凉气。

  苏拉原本光洁的小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血痕,粗粗细细的伤口交叠在一起,加上未干的血污让整张脸扭曲得可怖。身上的衣服更是褴褛不堪,在破碎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上渗出刺目的鲜红,深深浅浅的血污,有的已干涸变暗。看得出这些血渍不是一天形成的,目光旁移,苏拉的边上竟然还有着同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腾澈……”她难以置信地轻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那些人究竟对这一双母女做过什么?竟残忍地将她们折磨成这般模样,还不如给她们一刀来得痛快。

  她抖声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生的残忍啊!这个时空难道是没有王法的吗?视人命如草芥!

  縢澈勉强地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苏拉一头扑进连翘的怀里失声恸哭,泪水汹涌地淌下,混合着脸上的血迹粘在她的衣襟上,湿成了淡红色的一片。轻拍着苏拉的背,鼻腔里酸意涌动。前一刻她还是那样天真烂漫地躲在阿爸怀里撒娇的娇弱小花,这一刻却要面对如此残忍的生离死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砍下头颅,自己的族人被杀伐殆尽,遭逢巨变,这让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孩子要如何承受?

  “他们是谁?是谁?这到底是为什么?”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她总是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她身边的所有人事物统统都是虚幻,可是当她看到苏拉和縢澈的瞬间,她心底里第一次产生了无以名状的愤怒,对那些凶徒的愤怒,对这个时空的愤怒,甚至是对那个玩忽职守的死神的愤怒。没有人可以这样子践踏生命的尊严,包括死神!

  “血太子!”苏拉埋在她胸前的脑袋,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

  “血太子?”她喃喃重复着这个名称,脑子里对这三个字毫无概念。

  “是!”苏拉抬起头,双目圆睁,重重地点头,“是他,就是他,杀死了阿爸,杀死了弟弟,杀死了所有人,所有人……”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她再次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抚慰:“别哭,哭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的眼泪在那个血太子眼里简直比粪土都低贱!”如果伤痛无法消除,仇恨就是唯一能让人坚强的理由。

  一会儿,苏拉果然停止了哭泣,目光如炬,连眼眶里的泪水都似乎在一瞬间蒸发。

  见她似乎平静下来,连翘才继续说道:“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深深吸了一口气,苏拉将目光投向幽暗的窗外,溢出唇瓣的话语显得飘渺无依:“血太子是格萨国的皇太子,两年前,因为阿爸不愿臣服于他,准备带着族人离开,岂料当天夜里血太子就率领他的血骑兵冲进我们的部落。整整一夜的屠杀,阿爸带着一小部分族人冲破重围逃了出来,从此隐姓埋名,不敢再以鄂鲁族人自居,只为躲避血太子的追杀,我至今还记得那一夜的风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本以为在番国的保护下终于能缓过一口气,不用再过那种逃亡,担惊受怕的日子了,没想到他竟阴魂不散,还是被他找到了我们的聚居地,鄂鲁族终究是逃不掉被灭族的命运。”

  “既然那个什么血太子的目的是将你们一网打尽,为何不杀了你们?”并非连翘冷血,她只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杀了达格鲁和他们的族人,却偏偏留下了这一对母女,如果这血太子不是白痴,一定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不论这对母女看起来是多么柔弱、渺小、不堪一击,留她们活命,这于理不合。

  摇摇头,苏拉也搞不明白:“不知道,他们把我和阿妈用绳子栓在马车后面,这几天我们都是在地上一路被拖过来的。”

  “什么!”她震惊地低喊,怪不得这两人会遍体鳞伤,浑身上下是惨不忍睹的血肉模糊。那些人,变态的……

  发现坐在一边的縢澈已有些摇摇欲坠了,连翘赶紧扶她躺下,顺势也让苏拉躺下,虽然床上躺了两个人略显挤了些,总比睡在地上强。

  看着她俩虚脱地渐渐沉睡,昏黄的灯光下两张可怖的面孔,连翘无力地叹息,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曲折。只是在这茫茫时空,她一介弱质,怕是连自保都是奢想。

第六章受辱

  趴在桌上睡了一夜,醒来已是次日清晨。活动下筋骨,身体已没之前那样绵软了,感觉体力正在逐渐恢复。

  床上,苏拉和滕澈还没醒,看着她们浑身上下的大伤小伤,连翘怕她们的伤口会发炎,抬手摸上她们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又把了把脉,脉象虽有些虚浮,但虚而有力,当无大碍。心下稍稍放宽,房门却被粗鲁地推开,一个破陶罐往地上一放,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门又被重重地关上。

  走到门边,端起陶罐,里面是三张烙饼,底下的隔层里有半陶罐清水,看来这就是早餐了,比预料中的好,至少没有让她吃馊水霉米。一边啃着烙饼,一边将昨晚苏拉的话过滤分析了一遍,觉得其中疑窦重重。如苏拉所言,血太子是为了将鄂鲁族一举歼灭才策划了这次屠杀,为何留她们活口?其二,这些人虽训练有素,但干手净脚,不留痕迹,且个个蒙面,行事作风更像一批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第三,对于她这个异族人,他们没有理由放过,更遑论带她回来,至少没有虐待她,就像对待苏拉她们一样。种种迹象表明,这里面一定有着某些与自己有关又解不开的环节。

  苏拉第一个醒来,动了动睫毛,睁开眼睛,看见连翘抓着烙饼发呆,轻唤:“姐姐!”

  思绪被打断,放下烙饼,连翘站起来走到床前,伸手将她扶坐起来:“疼吗?”

  苏拉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不疼,苏拉不疼,就是阿妈她……”看向身边躺着的滕澈,面露忧色。

  “她没事,你放心。”轻拍她手背,“来,既然醒了就别赖床,起来吃早点。”

  把一张烙饼递到苏拉面前,小妮子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把抓过去大口大口吃起来,看来真是饿坏了。怕她噎着,赶紧喂她喝了几口清水。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着苏拉狼吞虎咽,连翘也有些担心地看着依然没醒的滕澈,毕竟上了些岁数,恢复起来也会比较慢。

  “砰”门被踹开,闯进两名彪形大汉,直接架起连翘就往外拖。

  “姐姐,连姐姐!”惊吓过度的苏拉,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壮汉吓傻了,死命拽住连翘的袖口,不让他们将连翘带走。

  “滚开!”一名壮汉不耐烦地朝苏拉胸口就是一脚,苏拉被踹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连翘也是惊慌失措,无能为力地被拖走时频频回头看去,正好接触到苏拉沁出血丝的嘴角以及惊恐绝望的双眼。

  穿过几条长长的通道,拐过几道大门,最终被带到一个大得离谱的房间,两名大汉将她一把推了进去,她几乎是扑倒在地的,不过整个房间铺着厚厚的毛毡,雪白雪白铺了一地,倒不至于摔疼。

  刚想起身,耳边却传来一道命令:“脱衣服。”

  呃?连翘愕然抬头,一双冰蓝眼眸落入眼底。那双蓝得似能将人吸进去的眸底带着浓浓的嘲讽、不屑和鄙夷。

  是他!不过这次他没有蒙面,俊美得近乎邪恶的面容承载着无与伦比的王者之气,夺人呼吸的慵懒透着罂粟般的危险气息斜斜依靠在一张铺着黑熊皮的躺椅上。宽大弋地的亚麻色长袍以极优美的线条将其男性的阳刚健硕的体形衬托得艺术而迷离。一头瀑布似的银发奔泻而下,有几缕发丝不经意地滞留在他如刀削般刚毅而深邃的脸上,肆意张扬着他的英气逼人。

  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就算是红极一时的大牌明星亦比不上其万一。从没见过如此出色的男子,一时间竟看得痴了,就这么躺在地上呆呆地望着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看到连翘这般模样,冰蓝眼眸中的讽意更深,轻轻转动着尾指上的蛇形尾戒,嘴角勾起一抹嘲弄,通透的低沉嗓音磁石般响起:“把衣服脱了,一件都不许剩。”虽是带着笑意,但语气的冰寒却叫人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连翘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俊美得不真实的男子居然在要求她脱衣服。没有愤怒,更多的是莫名其妙,这个男人空有一副金玉其外的皮囊,却是个色中恶鬼,见到女人就扑。怪了,平白无故干吗找上她?

  “不好!”这个男人八成是个疯子,她没理由陪着他一起发疯,不紧不慢地起身,一口拒绝他的无理要求。

  冰蓝眸底的流光明显一滞,微挑眉梢,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

  “不好?”他嗤笑,继续转动尾戒,“你似乎越来越有定力了。”

  连翘皱眉,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及时抓出话里的语病,越来越?难道说……忽然意识到一个长久以来都被自己忽略掉的问题,那就是这具身体是谁,即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总有认识的人。眼前这个男人难道认识这个身体?

  “我们……认识吗?”她试探着问。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他故意不正面回答。

  “我比较健忘。”打太极她也会。

  他深深凝视她,眼底的冷光让她浑身发毛,缩缩脖子,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不料他毫无预警地出手,离她足有四、五丈的距离,他倏然飘进,形如鬼魅!倒吸口冷气,他到底是人是鬼?竟然会飞!长发被狠狠揪住,连翘收势不住往后仰跌。他庞大的身形随即压下,在她还未及反应之前,胸前的衣服已碎成残片。

  如魔如魇的大掌欺上她高高耸起的双峰肆意蹂躏,连翘心中十分清楚,以彼此力量的悬殊,她根本无法与之对抗,索性放弃无谓的挣扎,任其予取予求。当硕大的硬挺残忍的刺入她体内,没有太多的疼痛,只有一些无准备的干涩与不适。这让她明白,这具身体并非处子之身,那么她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了,早在她之前的宿主就被破身,她也无需对这身子的清白负责。

  身上的禽兽在疯狂地驰骋,渐渐地,她也被这强壮的身体带出了一波波快感,并随之一起律动、呻吟……

  当一切平息,连翘早已累得趴在毛毡上喘息,香汗淋漓。其实她该承认这个男人的技术和体力好的没话说,在21世纪,性解放一词早已深入每个人的观念中,她虽不至于滥情,但前后也交过几个男朋友,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带着一脸鄙夷看着她的男人。他强悍、霸道、狂猛,更——持久。呃,这样想虽有些淫荡,但身体的变化和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她不想自欺欺人。

  “你一点没变,果然是个婊子。”他出口的侮辱并没有刺伤她,不过被这样骂过还不懂得回击她就不叫连翘了。

  冷笑:“如果被强奸是一件无可避免的事实,那么何不将它当成一种享受呢?”对于这种强硬派,装可怜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可悲的境地。

  他的眼眸在瞬间转为可怕的凌厉,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回话。

  “啪!”重重的一个巴掌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缓缓淌下血丝。

  “下贱!”

  连翘美艳精致的左脸立时肿起半边高,虽然痛,可是却有一种胜利的快意。她的身体在无力抗拒的情况下受辱,她不会让他有机会再来践踏她的尊严。所以她依然把头抬得高高的,即便死也绝不低头。

  他似乎被激怒了,一把捏住她下颚,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连翘疼得直吸气,却倔强的不让一滴眼泪掉下来。

  “你以为就仅此而已吗?”他从齿缝种蹦出来的声音似来自幽冥地狱,“从今天开始你要承受这里所有的男人。”

  冷汗涔涔,连翘开始害怕了,侵华战争时,慰安妇的惨状她不用亲身经历,也能从那些老照片中窥得一二,她不想活得生不如死,如果真要落得这般下场,她只有一条路走,反正也不是没死过,再死一次又何妨?

  倔强地挣脱他的桎梏,浑身赤裸地起来,瞥了眼一地的破碎,连翘将窗边的一副帷幔用力扯下裹在身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波澜不惊,直到连翘将自己裹好站定在他面前。

  “你这儿有生姜吗?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些,谢谢!”

  他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任何动作,连翘耸耸肩:“不给就算了,当我没说。”

  她一脚跨出门去,他并未拦她。门外一名壮汉立即将她带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眼底,微蹙眉,轻喃:“不是她……”

第七章扎尔西

  回到囚室,苏拉和縢澈竟然都不见了。连翘心中一凉,她们难道终究逃不脱一死?不过她很快推翻自己的揣测,她们没理由现在才被杀,一定另有原因,或许是被调去了别的囚室。

  身体累得要命,可躺在床上却始终睡不着,不经意瞥到窗外长着一株胀果甘草,顺手摘下一片叶子抓在手上把玩。她认得这是一种生长在沙漠中的牧草。嫩绿时全株皆可食;开花后,食其花序;干枯后,食其枯叶,会依着季节的变化而改变自身的适口性。5~6月,茎叶分泌黏腻物质,采食后,家畜发生“吐水”,采食鲜荚果,引起腹部疼胀。干枯后,无毒害。多奇异的植物,随着季节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身,适应力、生命力超强,虽然看上去那么渺小、卑微,却坚韧无比,必要时更能分泌毒液自保,比人类不知强悍多少。

  望着高高的城楼,耀目的阳光将一切照成奢华的金黄,连翘缓缓地将胀果甘草的叶片放在唇瓣之间,不知不觉吹起了一首她打小爱唱的民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草叶之声悠远地从窗口飘出,袅袅地在四周回荡……

  一曲刚歇,幽幽地一声叹息响起,连翘吓了一跳,连忙从凳子上跳起来,这声音太诡异了,就好像在身边,更好像在耳边,可是这屋里分明没人啊!

  窗口人影一闪,连翘这才看清窗外站着一个人,一个男人。身着阿拉伯式月色长袍,不过头上并没有像阿拉伯人那样套一个头箍,长袍连着帽子,松松地罩着他金黄柔软的发丝。玉雕般精致的脸孔上祥和一片,可惜眼睑低垂看不见他的眼睛。

  连翘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危险的气息,放下心来问道:“你是谁?”

  玉面男子勾起嘴角轻笑:“你吹的曲子很好听,我喜欢。”

  这男子的穿着虽不张扬,但襟前、袖口精致的同色暗绣却显露出他身份的不同一般,加之可在这个连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城池中随意走动,这份特权就更不是一般人能享有了。连翘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可以帮她脱出困境。

  “谢谢!”连翘又缓缓地吹了起来,她刻意讨好,但聪明地没有将这一分迫切在语气中显露,仍然保持着该有的礼貌周到。

  一曲终结,掌声响起。

  “谢谢,我今天过得很愉快。”男子轻笑,清越的男声像清冽的甘泉流淌过心田,叫人心头都荡起微微波澜。

  “明天还能来听吗?”依然低垂眼睑,意态安详。

  “当然。”连翘谦和有礼,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明天我还活着的话。”

  男子还是那副宁和的神态:“哦,真是可惜。”

  连翘无语了,这人是不是得了什么情感缺失症啊?为什么听到她要死了也没有任何反应?真是一个怪人!

  那人慢慢地转身,离开……

  连翘忽然发现他走路时手里竟然拄着一根拐杖,她恍然,原来他是瞎子,怪不得说话时眼睛也不看人。

  “等等!”连翘忽然叫住他,那人顿住身形,缓缓转身。

  咬了咬牙,她决定豁出去了:“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那人的身子明显一僵。

  “让我看看好吗?或许我能治你的眼疾。”

  他笑,笑得飘忽:“很多大夫都这样说过,可是……”

  “既然已经失败过那么多次了,即使再失败一次也没什么损失,况且你不试怎么就知道我不能治呢?”

  沉默,久久的沉默,久到连翘以为他已经石化在那儿。直到——他缓缓抬起眼睑……

  一片迷雾,连翘从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一片茫茫大雾,遮蔽着他的天空和世界。而此时,连翘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种病症她见过。

  “可否让我把脉?”

  “好。”他精准地将皓白如玉的手腕从窗外伸进来,搁在窗框上。

  搭上他的手腕,半晌,她了然地看向他问:“你的眼睛并不是完全看不见是吗?”

  “是。”

  “如果用手揉,眼睛会有一阵子看得比较清楚,但是眼睛会疼得厉害,并且流泪不止?”

  “不错。”此时他已将无焦距的眼眸转向她。

  她看着他,气定神闲:“我能治!”

  如连翘所愿,她离开了囚室,不过接着又被带到了那间让她留下深刻记忆的大屋子。

  “王兄,我要她给我治病。”

  高坐上位的蓝眼睛原来是他哥哥,叫他王兄,莫非这人就是血太子?

  连翘一进来就看到玉面男子单膝跪地向蓝眼睛要求让她给他治疗。血太子别有深意地看了连翘一眼,随后将弟弟扶起。

  “这个女人是死囚。”

  “那就等她把我的眼睛治好后再杀她好了。”

  倒!他是不是人啊?居然能说得这样云淡风轻,还一脸无辜的样子,他要不是极度无知,就是极度冷血。比他哥哥好不到哪儿去,果然是兄弟情深,一脉相承。

  此时血太子已一步步向连翘走来,在他的盯视下她感到强烈的压迫感,但是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绝不退缩。

  在与她相隔一步之遥处站定,他定定地看着她,冷冷道:“我弟弟是什么病?”

  连翘知道他在考她,于是侃侃而谈:“是目生翳膜,乃少阳经从目后包转以致失明,若频揉四眦及眉心、山根,经络活动,其翳自退。但不持久,且目痛,故需以汤药疗治。”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些蛛丝马迹,如有些微不实或让他起疑的地方,立即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没有,她的眼睛一片清明、澄澈,他竟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

  许久,他才像确定了什么似的,挥一挥手让人将连翘带下去。

  “王兄……”

  血太子摆摆手,示意弟弟稍安勿躁:“扎尔西,这个女人的身份我还要进一步确定,你再等等。”

  扎尔西似乎已经迫不及待了:“我要她先给我治病,我都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再也等不及了,王兄,你知道我每一天过得有多痛苦吗?我……”

  血太子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与他一母所出的胞弟,眼底流露出难得的情绪波动:“哎,真拿你没办法。”

  “王兄……”

  “也罢,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可以治好你。”这件事他算是允了,同时他更想确定一件事——她到底是谁。

第八章龙胆

  连翘的待遇得到了一些改善,虽然仍被严密监视,但换了一间比较宽敞的屋子,里面居然放了两张床,苏拉母女也在里面。看到她们,连翘放心了不少。等侍卫退出门外,苏拉一下跑过来紧紧抱住连翘的身子。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把你带走时,真的吓死我了。”

  连翘轻拍她背道:“我没事,倒是你们,我走后你们去了哪里?”

  苏拉抬起小脸,眼眶里隐隐有着泪意:“他们把我和阿妈叫去问话,问我们是怎么认识你的。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照实说了。”顿了顿,有些心虚地看着连翘问:“连姐姐,我没说错什么吧?”

  连翘微微一笑:“没事,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此后,她们的伙食也好了些,除了烙饼还有腌肉,让连翘意外的是起初向血太子讨要的生姜也送了过来。

  连翘将切片的生姜轻轻擦揉苏拉脸上那些结痂的伤痕,阻止血痂脱落后肉芽的生长难以消除的形成疤痕,苏拉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如果有命离开这里的话,以后还要嫁人的,她这满脸的疤痕如果消除不了将来有哪个男人敢要她?

  可是当连翘要给縢澈揉脸时,縢澈却拒绝了,只说给苏拉除疤即可,连翘知道她是恨极怒极了,脸上的伤痕可以时刻提醒她这刻骨的仇恨。

  第二天天一亮,连翘就被人带走了。

  这是一间有些脂粉味儿的屋子,白色的宫廷式家具做工精致,雕刻的幅画婉约柔美,鹅黄色的窗幔下垂坠着长长的流苏,同色系的床帐里躺着一具欣长的身体。

  床边的椅子上坐着面无表情地血太子,连翘心里暗笑,这个男人可能的了肌肉僵硬症,一直摆着个死鱼脸,他不腻,别人看着都腻了。

  “如果你敢有任何不轨企图,本王立即活剥了你!”他冷着脸道。

  连翘并不怕他,毕竟现在是他有求于她:“医者父母心,我不会弄死他的。”当下坐下来又替帐子里的人把了把脉,一会儿便收回了手。

  “如何?”扎尔西忍不住问道。

  连翘瞥了眼边上的血太子,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高深莫测地道:“眼者肝之候也,五脏六腑精气,皆上注于目。殿下贵体本挟热,将养过温,致腑脏积蓄邪热,熏渍肝经,上冲于目,始则赤痛,若不即治,蕴结变生障翳,热气轻者生白翳。如黍米,大者如麻豆,重者乃生两三翳,又甚则翳生白障,侵遮瞳人,满目悉白,遂致失明。”

  血太子明显不耐烦了:“究竟能不能治好?”

  连翘侧头看他,依然吊人胃口:“治是能治,不过……”

  “什么?”血太子目中精光一闪,杀机隐现。

  “他的眼睛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一两天了吧。”

  “自小就有。”

  “怎么不请大夫医治?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么严重棘手。”

  他冷笑:“大夫不知请了多少,没一个能治好王弟的眼疾,都是些庸医,最后都被我挖出了两只眼睛给我王弟赔罪了。”

  他的话让连翘背脊骨有些发凉,从小落下的病痛,以他们的地位一定有难以计数的大夫被这些人挖出了眼睛,简直冷血至极。

  按下心里的不适,连翘提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写下了药方子。

  写完,吹干,递给血太子。

  “叫人照着这个方子去抓药。”

  下午,当连翘给苏拉揉伤口的时候,门又被大力推开,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进来架起连翘就往外面拖,任凭苏拉在后面如何哭喊都没回头看一眼。

  “啪”脸上又被重重地甩了一个耳光,连翘痛恨这种极度侮辱的虐打方式,可是两臂被架住动弹不得。

  血太子目露寒光,尽显杀意:“你竟敢愚弄本王,胆子不小!”

  啐出一口血水,连翘抬头直视他:“我哪里愚弄你了?”脸上火辣辣的痛,打女人,根本不配被称为男人!

  血太子刷的一下将一张纸扔到她脸上:“你开的药方根本就不能用!”

  连翘皱眉:“如何不能用了?”她疑惑地看他:“我的药方绝没开错!”

  “是吗?”他冷笑,“你的方子经过几个大夫的研究,有一味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

  呃!惨了,难道说这个世界的药材和她的世界不尽相同?果真如此她岂非要命丧于此了?

  冷静下来,她问:“是哪味药?”

  “龙胆!”他冷声道,“龙乃是梁国的图腾,受梁国那些愚民的膜拜,却只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事物,你倒是告诉我要如何取得龙之胆?”

  不会吧,连翘觉得自己简直要昏倒了,这个血太子究竟请的什么蒙古大夫啊?居然连龙胆都不知道,还敢妄为医者,简直不知死活,怪不得他弟弟的眼疾这么多年都毫无起色,反而越来越严重,这兄弟两个也是白痴得紧,活该被人骗。

  连翘语带嘲讽道:“稍懂些医理,读过医书的人当知道龙胆其实是龙胆草,清热解毒,活血祛风,怎么会白痴得以为是龙之胆呢?”

  血太子眯着眼定住她,似乎在确定她话的真实性。半晌。

  “本王就再信你一次,不过我会让大夫与你对峙。”

  “随便,我奉陪就是了。”

  见过了这里的大夫连翘才知道,并非这个世界的药物与她的世界不一样,而是有许多草药都没有被发现其中的药用价值,才没有被广大医者拿来使用,看来这个世界的李时珍还没出生呢!

  血太子即刻派了人去寻药,又命人立即照着药方把剩余的药抓齐。

  当侍卫又准备将连翘押送回去时,她突然出声叫住血太子:“你在调查我?”

  血太子缓缓转过身,看她。

  “为什么?”她瞪他,“为什么要调查我?你有什么目的?我与你素未谋面,你抓我来这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素未谋面?”他眯起眼细细打量她,“你叫连翘?”

  “是。”

  “一直以来都叫这个名?”

  “是。”

  “你从哪里来?”

  略一思索,她道:“不知道,我醒来时就躺在鄂鲁族人的帐子里,听说是达格鲁救了我,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血太子紧紧盯住她的双眼,缓缓道:“那么——你有没有听说过蝶仙这个名字?”

  “没有。”她淡淡地回。

  血太子看着她足足有五分钟,然后一转身离开。

  连翘隐隐有所觉,他应该是认识她,认识这具身体的。而且她如今占据的这个身子很有可能就是他嘴里的那个蝶仙,只是蝶仙和血太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是敌人,他为什么一见到她就上她?如果是情人,更没道理这样虐她。重重迷雾想得她头都痛了,仍然得不到答案。索性放弃,静观其变。

第九章摧花

  三日后出去寻药的人回来了,连翘仔细辨认果然是龙胆草。于是她将如何煎药的方法巨细无遗地告诉了那些大夫,他们很快便把药煎好端去给扎尔西服用。血太子不放心,让连翘自己先喝了一口,半小时后看她没什么反应才命人端去给他弟弟。一切都算比较顺利,一个星期后扎尔西的眼睛不痛了,二个星期后他的翳膜慢慢淡了,终于在一个月后扎尔西的眼疾完全治好。

  在此期间,血太子对她的敌视也渐渐消退,连翘的人身自由虽仍受控制,可是来来去去已没有侍卫再架着她走了,甚至她还能在小范围内自由行动。有一天,连翘壮着胆子问血太子:“我可以洗澡吗?身上都臭了。”她苦笑。

  自从被抓来她就没好好清洗过,虽然沙漠地区非常干燥,但是白天的炎热使她经常动不动就一身汗,再不好好洗洗就得臭了,这几日连翘已经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酸味儿了。

  血太子俊脸未抬,一心看着书案上的卷册。好像根本就没发现屋子里有她这么一个人。

  久久未等到对方的答复,连翘决定不再傻傻地等下去,一转身走了出去。没想到晚上竟有一个女侍来带她去洗澡。这令连翘有点受宠若惊,要知道沙漠中的水可比金子都珍贵,喝都不够用,拿来洗澡简直就是令人发指,她本就不指望血太子会同意让她洗澡,没想到他倒听进去了。

  女侍带她来到一间小屋子前停下,道:“连姑娘请,奴婢会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推开门,里面雾气氤氲,绕过一道屏风,入目的是一小潭泉水,嘟嘟地冒着热气。耶!居然还是个温泉!这儿的地质可真奇怪,沙漠里居然长着一口温泉。

  连翘迫不及待地褪尽衣物,泡进这口最多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温泉里,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瞬间将她包围,温润的泉水,泡得她每个毛孔都张开、透气、呼吸。连翘舒服地呻吟,来到这个鬼空间,她第一次洗得这么痛快。

  温泉洗上了瘾,连翘几乎每天都会去洗一次澡。有时还会带着苏拉一起去洗,而血太子也没有对此有任何表示,似乎是默许了她的行为。

  这天晚上,连翘又和苏拉一起去洗澡。这些日子以来,经过连翘的生姜按摩法配合着温泉疗法,苏拉脸上和身上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有些细小的伤口甚至已经看不到疤痕了。苏拉高兴得不得了,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即使像犯人一样被囚禁着,爱美之心还是有增无减。

  连翘动作快,洗完后穿好衣服就走出去坐在门口等苏拉。一阵阵凉风吹着她半干的发丝,四周出奇的安静,除了风声再没别的声音。一轮明月高高挂在中空,妖媚的月光洒在沙地上,染成了霜白。闭上眼她静静地感受这大漠的风和月,曾几何时她也像今天这样坐在克拉玛依市的旅馆门前畅快呼吸,只道世事无常啊!

  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青草香,然后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地向她慢慢罩下。连翘惊跳地睁开眼,霜白的沙地上一双丝质月白色滚银边的软靴出现在眼前,白色的对襟暗花长袍,深邃的冰蓝眼眸。

  她倏地站起来:“太子?”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连翘脑子里转过千百个疑问,忽然想到苏拉还在里面洗澡,这个色魔不会是冲着这个来的吧。连翘不由自主地后退,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木门。

  血太子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让开。”

  瞪着他,恨恨地瞪着他,许久,连翘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肩挎下,眼神黯然,咬了咬牙侧过身子,让出身后的木门。她不是品行高洁的圣人,更不是武功高强的大侠,她只是一名弱女子,弱到不堪一击。她做不到牺牲自己来成全别人,更不可能一掌打死眼前的魔鬼。无能为力的她即使自我牺牲也救不了里面的人。她不想毁了自己好不容易争来的稍微舒坦些的日子,她不想把自己推进地狱。血太子的动机太明显,今天如果她不让开,生不如死的就是她。她只能告诉自己她尽力了。

  当血太子一步跨进门去,连翘强忍的泪终于滑下脸庞,她恨这样的自己,自私自利、明哲保身、懦弱无能,她救不了她,却还要找借口自我安慰,以避开良心的谴责,她果然是个没有良心的女人。

  “谁?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唉呀……你干什么……连姐姐,连姐姐快来救我……救我……呜……”

  连翘实在听不下去,双手捂上耳朵,逃开了。

  气喘吁吁奔回囚室,不顾滕澈诧异的目光,她一头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个严实,可浑身仍然止不住地颤科。她对不起苏拉,对不起滕澈,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今天苏拉所受的苦一定要让那个男人双倍来偿。

  直到第二天早上,苏拉依然没有回来,连翘有些急了。趁着给扎尔西看病的机会,她偷偷摸到血太子的院子。那些侍卫见了也不拦她,甚至连通报一声都没有,就这么直接让她进去了。

  连翘心里虽然疑惑,但也管不了这许多了,不料在门外就看见苏拉正倚窗坐在屋子里。但偌大的屋子里只有苏拉一人。

  苏拉见了连翘,眼神有些复杂,半晌还是软软地叫了一声:“连姐姐。”

  连翘心中有愧,不敢与她目光相接,艰难开口:“你……还好吧!”

  苏拉苦笑:“我没事。”

  咬了咬牙,连翘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她,不过却诧异地发现,苏拉原本娇憨的小女孩神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那种年轻少妇才该有的荡漾水色。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连翘心头忽然涌上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呢?”苏拉眼神迷离,飘向窗外,停在院子外的高墙上,“他说会娶我呢!”

  震惊!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这个比魔鬼更恶劣的男人好无耻,践踏了生命,践踏了尊严,将一切都毁尽之后还要看着被他踩在脚下碾过的自尊向他摇尾乞怜,她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看着别人将人性中最重要的东西一点点抛弃,任其糟践他能从中得到莫大的快感与满足吗?果然是变态的恶魔!

  连翘冲过去一把扳过她的双肩,瞪视她一字一顿道:“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昨晚我跑了,没救你,你恨我吧,恨我吧!”

  对于苏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如此深重,无论如何在她心里有恨总比有爱好!即使她恨的是自己,连翘也不愿她向那个魔鬼烟视媚行,每天只懂如何取悦于他,真是那样,苏拉还不如死了的好。

  苏拉摇摇头,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苦笑:“连姐姐,你不用自责,那不是你的错,你改变不了什么的。”随即又将目光投向窗外,幽幽道:“谁都救不了我。”

  连翘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面无表情,双眸含冰,但嘴角的那一丝轻蔑和讥讽,却像一把利剑深深地扎进她的心里,痛不欲生。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比我好多少,顶着柔弱、善良的面具,心一样是黑的。比我更恶劣!”

  连翘逃也似地离开,就像后面有几十头狼在追她,她只想跑,跑到无力,跑到虚脱,跑到死掉……

第十章风湿

  苏拉是回不来了,她这一辈子都被那个邪恶的男人给毁了。连翘踉踉跄跄跑回囚室,看到滕澈一脸木讷坐在床头,突然想到,这一阵子她只顾着给苏拉去疤,给扎尔西治眼疾,却完全忽略了滕澈的存在,她也是遭逢巨变,失去丈夫,失去亲人的苦命女人呀,如今连唯一的女儿也……连翘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苏拉的事情告诉她。

  身体累得不行,连翘瘫倒在床上,闭着眼不愿意看到滕澈一脸的呆滞。

  一会儿,感觉有人在推她,睁开眼看到滕澈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眼底有着深深的忧虑。

  滕澈慢慢地做着口形,连翘看了一会才明白,她在问苏拉去哪儿了。

  一股酸意冲向鼻腔,连翘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滕澈缓缓道:“有一件事,你该有权利知道的,不过,你要冷静些听我说完好吗?”

  滕澈看着她,眼底的忧色变成了一片恐惧,却还是点点头,静静地听着。

  连翘低下头,斟酌着该如何解释,半晌才道:“苏拉现在已经是血太子的人,她……以后会过上好日子的,那人许诺会娶她。”

  说完,连翘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好半天都没见滕澈有什么反应,不禁抬起头来看向她。

  只见,滕澈双目圆睁,浑浊的眼珠子布满血丝,整颗往外暴突,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泛紫,浑身颤抖个不停。连翘担心她这样下去会中风,连忙扑上去想把她的身子扳直。没想到滕澈居然力大无比,一下子把她推倒,然后站起来神情疯狂地大喊:“他是故意的,故意的……他还是不死心,杀了那么多人还是不死心啊……他是魔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形同疯癫,声嘶力竭,那如拉大锯似的恐怖声音令她看起来就像是幽冥地府的厉鬼,可能是受了太深的刺激,才会让她一下开口说话的,因为自从被抓来关在这里,滕澈就一句话都没说过,连翘曾以为她失声了,本想寻个机会给她治一治。现在看来只怕没这个必要了。

  “他不放过我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滕澈双眼盛满恐惧,但立即又恢复了歇斯底里大笑起来:“不过他要的东西这辈子都别想得到,哈哈哈……这辈子都别想得到,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像极了婴儿的哭声,连翘与她共处一室,听得毛骨悚然。不过从滕澈疯疯癫癫,断断续续的嘶吼中,似乎传达着一个讯息,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滕澈手里有一样东西是血太子极想得到的,或许也正是这件东西才招致了鄂鲁族的集体毁灭。那么血太子对苏拉的所作所为……她不敢再想下去。

  早晨,当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梢射进屋来照在连翘的脸上,她就醒了,这一夜她不知道滕澈是什么时候停歇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浑身的肌肉都又酸又痛,太阳穴突突地跳。

  疲累地起来,看见滕澈倒在床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睡,总之是闭着眼睛。她推门走了出去,没人拦她。她像个孤魂脚步虚浮来到苏拉的住处,却是站在外面不敢进去。

  站了一会了,连翘自己都觉得没意思,即使见了面也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叫住。

  “连姑娘,主子叫你进去呢!”叫她的是个面目清秀的小丫头,比苏拉小不了几岁。

  “主子?”连翘差异。

  “是的,主子吩咐我见到连姑娘一定要有礼貌。”小丫头说话伶俐乖巧,很讨人喜欢。

  跟着小丫头进入室内,看见苏拉坐在床沿上,神色倒是平静。连翘走过去,轻轻坐在她边上。

  苏拉抬起头朝她嫣然一笑。

  连翘有些目眩,发现苏拉竟是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

  “穆沙修贺,这是他的名字,那天他告诉我的。”苏拉淡淡的说着,嘴角隐隐含着笑,“原来他的名字这么好听的。”

  连翘轻轻拉起她的一只手,包在两手之间:“他,待你好吗?”

  苏拉点点头,脸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他说再过两天就带我回上京,要让他的父皇看看我。”说这话时,苏拉满眼的憧憬。

  看样子苏拉是不会明白那人的企图的,被蒙在鼓里有时并不是坏事,就怕梦总有醒的一天。

  两天后果然如苏拉所说的,血太子要回上京去。扎尔西、苏拉、滕澈,甚至连翘也一并被带走了。去上京的路程并不远,只走了两天就到了。入城之后,连翘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繁荣的城市,丝毫没有地处沙漠的萧条。一条宽阔的河流贯穿整个城市,这里的人叫它水晶海,其实是三大流域纳姆河的支系。城外还有几条支流绕着城墙,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而这座城市地处沙漠中最大的一片绿洲,水草丰美,风景宜人,人口众多,繁荣昌盛,是格萨国的都城。

  穆沙修贺把苏拉和滕澈安置在自己的府邸,不知为什么却把连翘带进了宫。丢给了宫里的女官后居然拍拍屁股走人了。

  连翘被安排在净庭苑帮工,平日里做些打扫卫生的工作,别人虽然对她异族人的面孔起疑,但看在她是太子带回来的人也只有三缄其口,不敢过问,她也落得清静。只是对未来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这样做宫女做到死,真要这样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也罢了,死了以后说不定就能回原来的世界去了。这样想着,连翘倒也不再为每天重复的日子感到单调,反而认真过着每一天,宫里有些宫人生病看不起大夫,连翘也帮着给他们看看,倒治好了许多人的宿疾,大家渐渐不再排斥她,反而越来越喜欢她,她在宫里的人缘也越来越好了。

  不过有一天突然有两个穿黑色长袍,脚踩褐色豹纹马靴的男人跑来找连翘。当净庭苑管事的女官把这两个人带到她面前时,她真有些丈二和尚找不着北。

  “请连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苦笑,她能说不吗?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打了个手势,连翘示意他们带路。

  七弯八拐的,连翘跟着前面这两位大哥走了足有半个时辰,真想不到这上京的皇宫居然有这么大,比北京的故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两条腿都快走断了,正想开口问他们到了没有,前面两人一起停了下来。转身道:“连姑娘请稍等。”说完一闪没了影踪。

  连翘站在门外好奇地朝里看去,应该说这是一座大殿。高高的殿顶,描金绘彩,殿内八根金丝楠木圆柱一人都合抱不过来,柱子上的浮雕栩栩如生,细看下却并不是见惯了的龙形雕刻,而是沙漠狼的抽象图腾,原来这就是格萨人崇拜的图腾。

  殿内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大得离谱的雕花描金红木纱帐龙床之外,别无它物。把住所布置成这样,一定是考虑到即使有人偷袭,偌大的空间想要接近也绝非易事,还没挨尽就会无所遁形,看来睡在里面的人一定非常没有安全感。

  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位太监打扮的老者,请她进去。跟着走到殿内,连翘一眼就看见站在床边的血太子,一张俊脸绷得死紧。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头戴面纱,身穿露脐装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材窈窕,水蛇小腰不盈一握,面纱上方露出来的一双媚眼勾魂摄魄,顾盼流转间即使身为女人也不禁要被她的一双眼睛勾去心神。现在这双眼睛正盈盈地含着泪,真可谓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知道这张脸除去面纱之后会是怎生的倾国倾城。

  见她走近,穆沙修贺才冷冷道:“你可知躺在床上的人是谁?”

  连翘淡淡扫他一眼,没出声。

  他继续道:“此乃我格萨国之当今天子,还不下跪?”

  唉,形势比人强。连翘只得屈膝行礼嘴里问候床上躺着的死鬼能活一万年。顺便还给他行礼,祝福他能活到一千岁。心里却犯嘀咕,你家老子干吗要我来行礼问安?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话说:“这是墨黛上妃,还不快行礼?”

  跪了老的还要跪小的,连这小子的便宜老妈也要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过来!”一声令下,连翘无奈靠近。

  “皇上得了重病,你若不尽心医治定要你人头落地。”

  连翘一听这话就火了,什么叫不尽心医治就要人头落地?现在到底是谁求谁?当下冷笑道:“太子言重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太子信不过我大可另请高明,我一介弱质女流可担不起这罪名。”

  本以为穆沙修贺定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居然没发火,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语气稍缓:“你若治好了皇上的病,自有重赏。”

  边上的美丽女子也软软的开口,声音带着哭腔,自有一番风韵:“连姑娘若能治好皇上的病,我愿一生为连姑娘端茶倒水,随侍左右。”

  切,这女人说话真假,就算她治好了老皇帝的病,她还真有胆子叫老皇帝的妃子来伺候她?莫不是嫌命长了。

  没跟他们多废话,连翘坐下来静静给床上的老皇帝把脉,又看了看手臂、膝盖处的关节问:“皇上可是经常关节疼痛?”

  “是。今天已经痛得起不了身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一个老太监回话。

  连翘点点头:“应该是风湿性关节炎,不过这里地处沙漠,气候干燥怎么会得这个病呢?”

  还没等太监回话,里面的老皇帝却先开口了:“朕年轻时带兵打仗,曾经一路打到过梁国,那里有一个山坳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可是湿气却特别重,当时朕受了伤,回来后外伤是治好了,却落下了这关节痛的毛病。年轻力壮时不觉得,越老越不行了,这几年竟然连路都走不动了。”

  原来如此,老皇帝的湿毒侵入关节根深蒂固,如果当时就能采取措施及时医治完全能根治,只是现在想要清除体内湿毒,没有现在医学的先进仪器辅助已是不可能治好了。

  走出殿外,连翘将心中的顾虑告诉了穆沙修贺。

  “皇上的病我只能做到尽量减轻他的痛苦,但是湿毒入侵他体内多年,现已深入五脏六腑,我的方子也是治标不治本,请太子殿下理解,我只是大夫不是神仙。”

  穆沙修贺点点头:“这点本王了解,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其他无需多虑。”

  唉?这个冷血的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啦?连翘觉得有些适应困难。不过,他既然都说治不好没关系了,她也就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连翘跟着他往医馆走去。

  穆沙修贺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难道天下真有长得如此相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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