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临睡之际，收到读者疑问一则：“都说中成药龙胆泻肝丸（以下简称“龙胆丸”）因毒性颇剧、会造成肾功能衰竭，那到底是否还能用呢？”

在解答上述问题之前，请允许笔者介绍一个刚刚从电脑中发现的、一件并不完全相关的事件，权作画龙点睛之笔：

年11月15日，河南民权县某村村民王姓两兄弟因不慎遭遇“毒鼠强”投毒事件，弟弟经抢救无效而死亡。彼时，同村34岁的吴春红，在该村经营加工木材生意。中毒事件发生后，警方将吴春红锁定为犯罪嫌疑人。随后，吴被认定为该投毒案的凶手而三次被判死缓、三次发回重审，最终获判无期徒刑，但吴春红仍坚称系枉判。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指令河南省高院再审此案。

今天（4月1日）上午，河南高院作出了终审判决，审判长宣布撤销原审判决，改判吴春红无罪，并当庭释放。宣告无罪的理由是：“原判据以定案的证据没有形成完整锁链，没有达到证据确实、充分的法定证明标准，原审认定吴春红犯故意杀人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其代理律师说：“他在视频连线中看到，当审判长宣布吴春红无罪释放时，吴已是泣不成声。”毕竟，吴至此已被“合法”羁押了整整天。（详见《财新网》相关报道）

读罢该新闻，笔者也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既为吴春红所蒙受的冤屈最终得以伸张而高兴、也为“龙胆丸”所背负之污名难以洗净而心哀。

龙胆丸之显赫的昨天

龙胆丸是金代医学家、中医界尊为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李东垣（--)首创的医方，刊载于其本人所著的《兰室秘藏》一书。后世中医在该原方的基础上，加入了黄芩、栀子、甘草三味药，使得全方由龙胆草、山栀、黄芩、木通、车前、当归、生地、柴胡、甘草、泽泻共10味药组成，成为中医临床上专治“肝胆实火或三焦湿热”病证的常用方。

龙胆丸之悲催的今日

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的“中西医结合”运动开始起，该药被“多用于治疗急性结膜炎、急性中耳炎、鼻前庭及外耳道疖肿、高血压属于肝胆实火上炎者。”并且，“对于急性黄疸型肝炎、急性胆囊炎、带状疱疹属于肝胆湿热内蕴以及急性肾盂炎、膀胱炎、尿道炎、急性盆腔炎、急性前列腺炎属于肝胆湿热下注者，亦可加减运用。”(见全国高等医药院校试用教材《方剂学》，)

由于中药的运用必须建立在中医“辨证”的基础上、“施治”才可能对证而取效，而如果“药不对证”则贻害无穷。可是，不知“中医为何术”的西医、尤其是国家有关部门将中成药管理尽数遵循西药非处方药管理之模式后、那些可以任意购买中医药的人民大众，虽对中医之“辨证”一窍不通，却可随意使用或自行购买后服用中成药，以致酿祸连连。

新世纪的龙胆丸事件

年2月24日，就在举国上下抗击“非典”之疫方兴未艾之时，新华社记者署名的一篇《龙胆泻肝丸---清火良药还是“致病”根源》报道，引起了全社会的轩然大波。该报道披露，人们用了余年的传统中药龙胆丸，即使正常服用也会造成肾损害，从而极大地动摇了国人头脑中原先固有的“中药没有毒副作用”的传统观念。该则获得当年度十佳新闻奖的大作，不但开启了大众对中药安全性的质疑，而且导致了全国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地对龙胆丸会造成肾损害情况的后续报道，造成了极为广泛的不良影响。

龙胆丸的临床治疗特点

由于龙胆丸的组方比较严谨，君臣佐使的配伍也比较合理，形成了“泻肝胆实火、清三焦湿热”的功效，所以该方药对人体足厥阴肝经、足少阳胆经以及手少阳三焦经三条经脉循行所经过之处的“实火证”（临床可表现为：头痛、胁痛、目赤肿痛、突发性耳聋或耳肿、口苦等）或者“湿热证”（临床常见为：小便混浊、阴部瘙痒或局部肿大、下身分泌物增多等等）都有确切的疗效。简而言之，从人体眼鼻到肝胆到膀胱盆腔内凡“湿热内蕴”者，均可辨证使用，且绝无“中毒”或“肾损伤”之虞。对此，《医宗金鉴》（系清代乾隆四年由太医吴谦负责编修的一部汉医丛书）曾作了一番精辟的注解：“胁痛口苦，耳聋耳肿，乃胆经之病也。筋痿阴湿，热痒阴肿，白浊溲血，乃肝经之为病也。故用龙胆草泻肝胆之火，以柴胡为肝使，以甘草缓肝急，佐以芩、栀、通、泽、车前辈大利前阴，使诸湿热有所从出也。(这段文字的意思是说：该方子中用了多味清热利湿药，为的是让湿热有个出路，令湿邪以尿液的方式被排出体外。——引者)然皆泻肝之品，若使病尽去，恐肝也伤矣，故又加当归、生地补血以养肝。盖肝为藏血之脏，补血及（即）所以补肝也。而妙在泻肝之剂，反作补肝之药，寓有战胜抚绥之义矣。”

龙胆丸遭受“滑铁卢”的缘由

中医治病，用药素来讲究“中病即止”。此外，中医药教材也都会明文指出：“本方药多苦寒，易伤脾胃，中病即止，不宜久服。”并且还要求方中所用的龙胆草、黄芩、栀子、生地均须用酒炒，当归用酒拌，其目的都是为了缓解相关药物性味的苦寒，以增强药性，并一再告诫“非实火上盛，不可轻用”。所以但凡是中医人，鲜有导致病家服用该药后产生肾损害事之耳闻。笔者从医近四十载，用龙胆丸治疗患者之人数，如同过江之鲫，却至今未有一人遭受肾衰之苦，则是明证。

据不完全了解：迄今为止，凡因服用龙胆丸而遭遇肾损害者，其源有三：

一.服从西医或中西医结合医生之医嘱而服该药者；

二.服从伪中医（指未有中医资质、却冒中医之名而行中医工作之徒）之嘱；

三.患者自我决定服用该药者。

上述三种情况导致部份病家在实火已熄、脾胃甚衰、病去大半的情况下，依然久服龙胆丸，尤其是与西药同时服用，因而难免遭受了这样或那样的药物副作用影响。

龙胆丸中所用木通之疑惑

木通是一味十分古老的中药，味苦、性寒，归心、小肠与膀胱经，其功能为清热利尿，活血通脉，在《神农本草经》中被列为中品，原名通草或附支。唐代的《新修本草》和宋朝的《本草图经》中所描述的木通，都是指的植物木通科中的木通。我国於年出版的《中华本草》确定木通的基源“为木通科植物木通、三叶木通或白木通的藤茎。”并且特意表明，“目前药材木通的主流商品是马兜铃科马兜铃属或毛茛科铁线莲属等多种植物的藤茎，并非本种。经考证，本品应恢复作正品木通使用。”依据《中国药用植物志》(第一册第25页，)记载：“中国西部药铺中所售的木通，经调查所知，均为白木通。各处的草药业者，也以白木通为木通，称为利小便的特效药。故白木通在药用上当与木通同具功效。”而“其果实肉质，成熟后可食。”说明木通科的木通或白木通，都可药食两用，这是木通没有毒性的有力证明。当然，清代程久圃在他的《医述》中也提到过它的“副作用”，认为“木通能引邪过界，不可轻用。”主要是指使用不当或使用过量，造成心、胃器官的反应。例如“惊骇本属心虚，反用木通泻心，多有困惫不救者；伤食误用木通，脾胃寒，有增其呕恶腹痛者；吐泻误用木通，脾胃益伤，有累成慢惊者”等等。但同时指出，这些副作用“非木通之害，不善用者之害也。”《本草新编》也说：“夫木通利水，功何异于猪苓，但嫌其苦寒损胃，非若淡泻之无害也。胃气既伤，元气必耗，故用之为佐使则有功无过，倘多用之为君，则过于祛逐，元气必随水而走，安得不耗哉？”从前人的这些古训中，我们不难看出：苦寒药还是会得“伤脾耗气”，但如果辨证正确，使用得当，则这些不良反应都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然而，现在不少入于龙胆丸的木通，并不是木通科的木通，而是马兜铃科的关木通。关木通“为马兜铃科植物东北马兜铃的干燥藤茎。”它生长于阴湿林中或林缘，主产于黑龙江、吉林、辽宁，此外山西、陕西、甘肃也产。而以吉林产量最大，销全国并有出口。关木通味苦，性寒，有毒。《中华本草》称“本品用量过大，可引起急性肾功能衰竭，甚至死亡。中毒症状表现为上腹不适，继而呕吐，头痛，胸闷，腹胀隐痛，腹泻，或面部浮肿，尿频，尿急，尿量减少，渐起周身浮肿，神志不清等”，可见古人早就认识到了马兜铃酸的危害了。所以今日真正的中医，即便在使用关木通时，也不会随意大剂量地运用该药。

结论

由此可见，只要在真正的中医专业人员的指导下服用龙胆丸，则无副作用之虞。服用龙胆丸之所以会引起“肾损害”，则是不懂中医的专业人员与非专业人员滥用该药的结果，而人们对龙胆丸的错误认识与非议，则完全是因为对中药方剂功效的误解和有关新闻报道的误导而造成的。只是这样的误导在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到底是否系西药的毒副作用所致）之时所带给龙胆丸的污名、却始终无法获得司法的纠正而得以洗净，并进而有可能还会引发对中医药无穷尽的类似污名化运动、从而使得拥有数千年传统文化历史的中医药学最终断送在了我们这一代所谓讲究科学的人手中，岂不令人哀伤？又何以抑制泪下？（完）

庚子年三月初九（年4月1日）亥时

发文者暨本